“既然如此,你怎么知道钱宝生耍赖,不肯承认卖砒霜给杨乃武呢?” 堂上很厉害,堂下也不弱,陈湖辩说:“这是料想到钱家老大可能会赖,所以我预先关照一声。老百姓胆子总是小的,大凡遇到做错了事而要吃官司的时候,十之八九,先赖掉了再说。” “一点不错!”刚毅针锋相对地,借他话的讽喻,“遇到做错了事而要吃官司的时候,十之八九赖掉了再说。” 陈湖不敢作声。但显然地,面对着这位善于捉漏洞的问官,他已心余力绌,感到弥补破绽很不易,因而虚火上升,两颊飞红,额上亦微微见汗,现出肺痨病人潮热的特征。 而刚毅却愈有把握了,想好了一连串的疑问,不容他喘息。“陈湖,”他问,“沈彩泉拿钱宝生带了出来,你跟他说了一些什么?” “是他兄弟先跟去说的,说托了我来替他打听案子,不要怕。” “以后呢?”刚毅说道,“你自己把当时的情形讲下去,不必等我问一句,答一句。” 问一句,答一句才有回旋闪避的余地,要他自己道明经过,就无此方便了。因此,陈湖更感吃力,说是钱家老大告诉他,刘大老爷要拿他解到杭州府自己去申辩。在县里都申辩不清楚,到了人地生疏的杭州府,更会吃亏,无论如何要请陈湖替他设法。他呢,为了与钱恺交好,当然,义不容辞地要为他尽力。 絮絮不断,翻来覆去只是谈他自己不能不管这桩闲事的苦衷,对于案情的揭露,毫无帮助。刚毅心知这是他借故拖延,恰为情虚的明证,便打断他的话说:“好了,好了!我亦知道,你有难言之隐,不问到你是不肯说的,还是我来问。钱宝生承认不承认他卖了砒霜给杨乃武?” “承认了,不承认不会出甘结。” “好!辩得好!”刚毅冷笑,“他是自己承认的,还是你劝他的?” “钱恺劝他,我也劝他。” “你怎么劝他?” “我说,真是真,假是假,赖不掉的,不如说实话的好。” “就是这两句话?” “是的,就是这两句。” “那么,”刚毅看着面前的口供单问,“沈彩泉怎么说,你苦口婆心劝了他好一会儿?” “那是沈彩泉瞎说。” “照你说,钱宝生听你一劝就听了?” “也因为钱恺劝他说陈秀才不会叫你上当的,听他的劝,没有错。” “于是,钱宝生就听你的话,自己写了一张甘结?” “是的!” “自己具的名字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没有教他怎么写?” “是的。” “是他自己写出钱宝生这个名字?” 这一问将陈湖问住了,说得上口滑,失去照顾,又出了漏洞。 但事已如此,唯有硬着头皮依旧答一声:“是的!” “哼!”刚毅冷笑,“钱坦既然如你所说的,因为有债务纠纷,宝生这个名字早已废弃不用,而且他在花厅上跟县官表明,自己叫钱坦不叫钱宝生,何以在甘结上自己出尔反尔,写上钱宝生的名字?这不是前后不符?陈湖,你别以为死无对证,当时在场眼见的,还有个沈彩泉!等问出来是你胡说,小心你的皮!” 这下,陈湖着慌了!心里思量,这个漏洞应该赶快把它补起来。可是已经没有机会,因为堂上问到别的事情上头了。 “钱坦写完甘结以后怎么样?” “写完甘结,”陈湖嗫嚅着说,“自然释放,由他兄弟陪着回家。” “没有给他一张县官出名的‘谕单’吗?” “啊,啊!有的。”陈湖装作突然想起的神情。 “怎么会出来这么一张谕单?”刚毅问道,“是预先讲妥的,还是临时提出来的要求?” “是——” “慢着!”刚毅大声打断,“你答供以前,想一想沈彩泉的口供,也想一想沈彩泉当时在场,此刻在监狱里,随时可以提出来问。” 这是提醒陈湖,现有人证在此,撒谎无用!或者,撒谎先要照顾到沈彩泉的口供,如果与沈彩泉的口供抵触,而又无法证明沈彩泉的口供不实,大可不必白费心思去撒谎。 陈湖转念到此,不觉气馁,戒备警觉的心思,一下子落了下来,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,表示领会。 “好,你说下去,是预先讲妥的,还是临时提出来的要求?” “预先讲好的。” “怎么讲来的?”刚毅问,“是不是当作一个条件,拿县官的谕单,换钱坦的甘结?” “是,是这样,钱宝生——” “钱坦!哪里有什么钱宝生?”刚毅厉声纠正,将陈湖吓得心跳不止。 “钱坦,”陈湖不由得改了口了,“钱坦说:‘写了甘结,不就要到杭州府吃官司去了吗?’沈彩泉就说:‘不会!刘大老爷可以写一张与你无干的谕单给你。’这样,钱坦才具了甘结。” “那么,谕单呢?”刚毅问说,“是否你写的?” “是的。”陈湖解释,“沈彩泉说:‘谕单如果请黄师爷去写,今天就拿不下来了。不如请你写一张,我拿到里头去盖上大印,让钱老板随手带走,大家省事。’因此,我就写了一张。” “你的意思是,沈彩泉就是县官,你就是县衙门的刑名师爷?” “这,这话不能这么说。” “不这么说,怎么说呢?” 刚毅的话没有错,沈彩泉可以替刘锡彤做主,而他是替黄师爷代劳,两人不就像一个是县官,一个是刑M.DUOjuCAi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