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晋人大将的本能,他产生了源自于自身血统差别上的不安全感; 这是最大也是最基础更是无法动摇的世界观。 现在, 因为儿子的话,他可以稍微缓一缓,去思索这一层之下的事情了。 然后, 再联想到自己儿子传来的侯爷的话, 宫望觉得,自己应该是抓到问题的本质了。 “为父,明白是什么事了。” 有些事,你做起来时,不觉得有什么; 正如当初平西侯爷在雪海关吃得满嘴流油时,只觉得是靠自己的本事多要来了钱粮,给谁吃不是吃不是? 但反过来,尝试站在侯爷角度去推一下,宫望才意识到,这种事对于真正的上位者而言,意味着什么,对于侯府这尊新建立的体系,意味着什么。 其实,根本原因还是在于; 当初郑侯爷“损公肥私”占大头时,头上的,是田无镜,老田对这种凭本事吃饭的一幕,就算知道了,也是默许的。 不仅仅默许这个, 连当郑侯爷说野人王在自己手中时, 老田也只是回一句: 知道了。 而宫望头上的,是郑侯爷自己。 “咳咳………” 宫望开始咳嗽起来, 道: “是为父,欠考虑了。” 当弄清楚真正的问题所在后,宫望反而卸下了负担; 毕竟,犯错,还有认错的机会,且侯爷的传话里,也给了自己去认错的铺垫;大不了受罚,自己还能改正,谁能一辈子不犯错呢? 比起这个,那种纯粹因为晋人身份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,才是真正地会让宫望感到绝望。 现在,反而好了。 宫望长舒一口气, 道: “为父先前是被吓到了,呵呵。” 这是自嘲,因为先前的他,哪怕在儿子面前,也没能完全掩藏好自己惊弓之鸟的状态。 “公孙志部,向南压了几十里,梁将军部,向西,压了八十里。这两支兵马,像是两把钳子,已经靠上了为父。 为父还以为,是侯爷,想要对为父动手了。 现在看来, 是侯爷还在给为父一个机会啊。” 宫璘马上道:“父亲,如果侯爷不打算给您机会,就不会让儿子过来传这个令了,侯爷这人,最不喜欢麻烦的。” 可以听出来, 自己这儿子,在侯爷身边待久了,就开始崇拜侯爷了。 宫望心里难免有些唏嘘,儿子原本崇拜的,应该是自己才是; 这当爹的,心里难免会有些吃醋。 “为父知道了,为父这就准备准备,兵马全都留在这里,你我父子,去奉新城,为父要当面向侯爷请罪,请求宽恕。” 放下兵马,孤身入奉新,进侯府,是最好的姿态,比千言万语还顶用,尤其是对于一个将领而言。 宫璘却摇摇头, 道: “父亲,不必了。” “什么不必了?”宫望有些疑惑。 宫璘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痕,笑着道; “侯爷说了,如果父亲打算孤身去奉新城的话,就请父亲出帅帐。” “出帅帐?” 宫望马上意识到什么,离开帅座,径直走出帅帐。 一出来, 他就看见先前从自己帅帐里出去的文书和亲卫被制服在地上,脖颈上架着刀; 而在自己前方, 站着好几排身穿飞鱼服的侯府亲卫,这些亲卫外围,则站着自己麾下一部嫡系兵马士卒。 他们持刀,他们张弓搭箭, 但刀口和箭口所对准的,不是这些飞鱼服,而是自己所在的帅帐! 甲士中央, 有一把椅子, 椅子上坐着一个男子, 男子正剥着花生,时不时地吹一吹,再丢入嘴里咀嚼。 正是平西侯爷! 而在侯爷身旁站着的,是他宫望一手带出来的嫡系部将,套用燕人的标准,比如镇北侯府,这个部将,相当于他宫望的义子了。 这个义子,手头兵马其实并不算多,但平日里,却承担着拱卫自己帅帐充当中军砥柱的职责。 这个义子,背叛了自己。 在自己于帅帐内和儿子说话时, 他带着侯爷进来了,还悄无声息间,控制了自己的帅帐外围。 只不过,也不能说是背叛吧,因为自己本就是侯府下的总兵,他这个义子,其实也是侯府下的将领,听命于侯爷,也是理所应当。 另外,在更远处,宫望还看见了一众自己麾下的其他将领,他们的表情,很纠结,但他们没有被束缚和看押住,他们其实也是自由着的,但很显然,他们不会去为自己调动麾下兵马了。 因为, 大燕平西侯爷, 他人, 已经坐在了那里。 平西侯爷在颖都,颖都的浪,就翻不起来; 谁都知道,侯爷真正的威望,其实在军中。 没道理他在颖都可以压得住场子,在军中,就压不住了,哪怕,这是晋营。 宫望没有再犹豫, 很干脆走上前, 两侧飞鱼服护卫没阻拦他, 待得走近后, 宫望对着坐在椅子上的郑侯爷跪伏下来: “罪将宫望,犯下大错,请侯爷责罚!” 郑侯爷没急着做声, 而是摊开手, 手掌里,有一把剥好的花生, 他吹了吹,吹起了一片“红妆”, 然后, 将手摊送到跪伏在自己脚下的宫望面前, 轻声道: “来,吃花生。”m.DUoJUCAI.COm